底层打工人：挣扎在宏观与微观之间

我们家孩子每天7：15坐校车，今天在小区门口把孩子送上校车，一扭头，看到平日里相熟的纱窗师傅小张，正蹲在小区门口等生意，以往他一般9点之后才来这里等生意的。

我走过去，问他为什么今天来这么早？他说：“今年钱特别难挣，大家都把钱揣到腰包里，捂得紧紧的，我们这种修修补补的生意就很难了，只好早一点来等生意”。看来经济下行的压力，已经波及到底层的劳动者。

小张，江西人，老家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，老母亲给带着，他老婆前几年跑了，他说是嫌他太穷。他还告诉我，老家像他这样情况的人很多。现在，他，两个孩子，老母亲，家里的生活支出全靠他在上海打临工支撑。

他是个很能干的人，虽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培训，但附近小区居民家里的修修补补、五金水电之类的事情，他基本都能干。中国不知有多少这样底层的劳动者，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，但非常勤劳聪明，每日为自己的生计苦苦奔忙，也支撑着社会和经济的运行。

如果经济不能提振起来，让他们这样的人也陷入困境，那么牵连的远不止是他们自身，还有在农村的家人们，毕竟，民工和他们的家人，是没有啃老资格的，他们和家人的生计，只能靠每日不停的奔波与汗水。

现在不少学者还在讨论要不要搞经济刺激，我觉得不用讨论，到街边去和小张这样的打工者聊聊就好了。我们的经济已远低于潜在增长，前央行行长最近在上海外滩论坛上，都说应该把重点放在抵抗通缩压力上。

现在必须采取更大力度的刺激，才能让经济止跌回升，否则，大量打工阶层的正常生活都可能难以保证，又如何实现现代化呢？

既然目前比较突出的问题就是通缩压力，为了避免越陷越深，刺激就应该越早越好，越大越好，这就像重型卡车陷到一个坑里，必须猛踩油门才能冲出去，挤牙膏式的做法是不行的。

当然，很多人一谈刺激就担心债务，担心宏观杠杆率的升高。我们的负债是不低，但大家有没有想一想，中国是一个外债很少的国家，咱们的国际投资头寸是正的，就是说我们的对外债权比我们对外的负债要多。换句话说，咱们国家的债务主要是内部的。

这些债权表面上大部分是金融机构持有，但是金融机构只是中介，他们并不是这些债权的最终持有人。仔细去分析，最终债权人无非就是三类，即居民、企业和政府，他们同时也是债务人。再仔细看，无非就是居民当中有一部分人把钱借给了另一部分人，但是通过金融机构做中介，或是通过债券和股票市场。企业、政府也是一样，是有钱的企业和政府把钱借给了没钱的企业和政府。

所以，中国所谓巨大的债务问题，实际上是一个分配问题，就是居民、企业和政府当中的有钱人、有钱企业和有钱的政府把钱借给了另一部分缺钱、没钱的个人、企业和政府。

这是中国的债务问题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问题的一个本质区别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很多是外债，但中国几乎全是内部债务，是结构问题，是分配问题。

所以不要担心所谓的宏观杠杆率和债务/GDP之比，只要调整分配的政策，淘汰落后低效的企业，帮助穷人挣到钱，把千千万万购房者还房贷的负担降下来，就会慢慢地将这些债务问题消化。

而要进行内部分配政策的调整，不宜在通缩的环境下进行，最好的办法是在适度通胀的环境下进行，这在国际上是有很多经验的。目前最需要做的事，就是强力刺激经济，让核心通胀回到3%的水平，同时开始动手调整分配政策，淘汰落后的企业，减轻购房者的负担。

具体来讲，货币政策要明确开始大幅度降息，让市场相信政府为了摆脱通缩，可以把利率降到更低，甚至接近于零。同时在财政上对社会的低收入者、失业者，以及缺乏各种社会保障者，直接补贴，让他们至少没有维持生计、看病等后顾之忧。如果大量像小张师傅这样的人，有了更好的保障，自然就会去消费，去给孩子交学费。

好多人一谈到刺激，就拿2008年的“四万亿刺激”说事，说当年的刺激导致了中国的债务大幅增加，让宏观杠杆率几年翻了一倍。这是把西方经济学分析其他发展中国家债务问题的结论，硬套在中国经济上，是完全误导的。

大部分的金融危机都是债务危机引发的。为什么会有债务危机？因为债权人不愿意再把钱借给债务人了，加上金融系统本身的高杠杆，所以会迅速放大危机，导致系统性风险。那么债权人为什么不愿意把钱再借给债务人？

无非就是三个原因——

第一，债权人发现自己的债权没办法得到清偿，就是钱拿不回来了；

第二，债权人发现回报越来越低，转而去把钱借给别人或别的国家；

第三，就是严重的通胀，当通胀失去控制的时候，债权人发现自己得到的那点利息，比通胀要低很多，这时候他宁可把钱放在床底下或者变成实物，也不会再把钱借给金融机构，这个时候也会发生债务危机或者是金融危机。

首先，中国通过资本管制，把第二条路基本堵死了，就是当美国加息的时候，中国的有钱人想把钱借给美国，中国告诉他们不行，我有资本管制。

对于第一个问题，就是要保证债权人一直能拿到钱，拿到该有的利息，这不难办，只要中央银行给金融机构提供足够的流动性，一般这个问题不难解决，当然可能会有些小的金融机构会出事，但不是大问题。

对于第三个问题，国际上也有充足经验，货币政策可以有效控制通胀，过去几年，世界其他国家都经历了严重的通胀，经过两三年货币政策紧缩，目前通胀都已经得到有效控制，美联储降息在即。

从上面的论述，大家可以看出，只要中国有严格的资本管制，央行给金融机构提供流动性，通胀可控（现在的压力是通缩！），可以放心加大刺激。只要通胀可控，不用担心宏观杠杆率，因为中国的债务问题是内部问题和分配结构问题。

前一阵一位国内著名学者提出，政府应以核心通胀，而不是GDP增长为目标，是非常有道理的。如果用核心通胀目标代替GDP目标，再加上考虑就业率，就更完美了，这实际上能让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，从“GDP地方锦标赛”过渡到“中国版的泰勒规则”，即以通胀和就业率为最主要参数（注：美国的泰勒规则是以通胀与产出缺口为主要参数，但是产出缺口一般难以测量，就业率比较容易测量）。

目前，中国面对通缩的压力越来越大，唯一的选择就是大力度刺激，最好是货币和财政政策一起发力。大力度刺激会把经济从通缩的深坑中拉出来，也会给小张这样的打工人带来实实在在的收入，让他们有钱给孩子交学费，甚至赚到钱再找到老婆，毕竟，普通人的梦想，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。

当然，法治化的营商环境建设、产权保护、两个“毫不动摇”、创新驱动等等，也非常重要。但眼下，首先是要把经济刺激起来，这样也才能为全面深化改革创造好的环境。